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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八個月 （1941年12月－1945年8月 ） 著者: 芙蓉 陳振國
圖、文登星洲花城 二00一年九月六日及七日
那是六十年前的史實，鐵證如山，人證尚在。當年喪盡天良的日本蝗軍，其殘酷暴行與恐怖的
鐵腕統治， 罄竹難書。
苦難歲月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美軍對日宣戰，掀開了太平洋戰爭的序幕。
七日，日機偷襲美國夏威夷珍珠港，發射魚雷摧毀港內潛水艇，造成千名美國海軍永葬海底。
1883年，美國人 MATTHEW PERRY 乘著蒸汽機鐵船，駛入東京 灣發炮示威，迫使日人開放通商港口。
對於高傲而又心胸狹隘的大和民族，那是國恥。如今偷襲珍珠港成功，大雪東京灣之恥。日本舉國
上下，意氣風發，以為稱霸大東亞，指日可待。
八日，日軍登陸馬來亞東海岸的邊陲重鎮哥打峇魯。東海岸落後，人煙稀少，尚未開伐。十日，
日機炸沉東海岸英主力艦，毀其鬥志。
馬來亞半島，資源豐富，四季如春，鮮聞自然災害，人民知足，安居樂業，本是福地。在這裡，
英殖民官寮，享受了過百年的和平統治，忘卻了居安思危，疏於防患陰險毒辣的東洋鬼子，這當兒，
被嚇呆了。與此同時，英帝國大本營英格蘭，正遭受德國希特勒的猛轟濫炸，一時難於招架，
形勢危急， 自顧不暇。半島的英殖民軍，失去了信心，節節敗退，潰不成軍。
日軍如入無人之境，長驅西進南下，勢如破竹。十一日，拿下吉打，十八日，丁加奴，十九日，
檳城，廿七日，霹靂，卅一日，彭享。翌年正月十一日，拿下吉隆坡，十三日，森州，十五日，
馬六甲，十六日至卅一日，柔佛。二月十二日，再拿下星加坡。至此，星馬全面淪陷。
英軍退到了星加坡，無以再退，就打道回府，乘著幾艘爛船逃回印度殖民地和英國了，逃不了的，
就向日軍投降。雄霸天下的日不落國的命數，經此二次世界大戰，國運就這樣中落了。
一九三一年九月，日本製造九一八事件，強佔中國東北瀋陽，一九三二年立偽滿州國，霸佔中國東三省；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又挑起蘆溝橋事件，向中國開戰；八月十三日，再襲上海。形勢緊逼，
中國國共合作，開始了對日全面抗戰。
華廈經歷了多起外侮事件，海外炎黃子孫義憤填膺。本著民族浩氣和尊嚴，紛紛發起救國運動，
慷慨捐輸，支援中國抗日，維護正義。華僑的救國運動，間接地阻撓了日本實現大東亞共榮圈的美夢，
而星馬當地敢於衛民抗暴的抗日軍和共產黨，多屬華僑。因而日軍入侵馬來亞，
受害最慘重的都是華人。對於勢單力薄的巫、印同胞，則以籠絡手段，分而治之。
日軍控製了馬來亞和星島初期，到處搜索抗日軍共產黨，動轍殺光、搶光、燒光。其冷血殘酷，
無不令人發指，史書慘案，無出其右。
一九四二年春，我才四歲。那三年八個月的歲月，雖然糢糊，卻忘不了。支那之夜的靡靡之音；
馬厘街振華小學的成人讀日本文；晚上警報戒嚴，嚴控燈火；人民公園紅毛橋的警崗，
日兵荷槍實彈，威脅過客鞠躬；強行拆除民居窗戶鐵柵，充作戰爭物質；戰機經常低空掠過，
殺氣騰騰；搶購糧食；日兵隨街小便等等，都記憶猶新。
和平後的好多年裡，母親常與親友閒話家常，講述三年八個月的真實故事，讓我聽得心驚膽戰，
印像入木三分。
同年正月中旬，蝗軍拿下山城之前，已沖著這個九州府來了個下馬威，向著人口集中的市中心，
丟下幾粒炸彈。一粒毀了老字號余仁生，讓它幾十年後才得以重建；一粒炸中古樸宏偉的三打美英人洋行，
戰後重建為現在的香港匯豐銀行；兩粒燒毀了火車站的洋行貨倉。還有其餘的臭機彈，讓誰家遭殃，
總共死了多少人，就不知道了。
二月下旬，樸實美麗的山城，已傳聞了庇勞縣柔河區鬼子殺人的惡耗，一時人心惶惶，社會動蕩不安。
三月初，又傳來林茂縣不叻士、正口等地的鄉鎮，也暴發了多起鬼子殺人的慘案。‘鬼禍’更迫近山城了，
市民開始驚慌，不知所措，惶恐不可終日。
逃難
我生長在一個大家庭，上有祖父母，下有堂兄弟姊妹，幾近廿人，共同住在山城商業區的兩道屋簷下。
山城街道筆直縱橫，乃當時馬來亞最整潔的城市，與怡保齊名。它四面環山，古木參天，綠意盎然，
風景秀麗，空氣清新，氣候怡人，白天涼快，入夜微寒。在鐵蹄統治下的日子，百業不興，或停頓，
或茍延殘喘。戰亂社會的第一反應，就是求生。生存得靠糧食，一時掀起搶購之風，以致糧食物質奇缺，
百姓溫飽不足，恐慌有餘。這期間的生活，簡單樸素，危機重重，
叫人提心吊膽。
聽聞鬼子又殺人了，祖母心慌意亂，正在上香向諸神與祖先禱告：
『……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陳門堂上歷代祖先，大難當前，懇請消災消難，保佑芙蓉安定，
保我老少平安……』祖母（1875-1961) 年六十七，篤信佛儒 ，慈悲為懷。她態度認真，禱告虔誠，
諸天神佛，呼之欲出。
祖父 (1870-1945) 是位成功的儒商，嚴明的家長，年七十二，正在與伯父、 父親以及四叔商議如何避過劫數。他見證過中國大時代的苦難歲月，經歷了幾許的國恥事件。十九世紀末，孤身飄泊南來，
終於熬出個春天，營運有成，子孫滿堂。正當含飴弄孫之年，蝗軍殺到身邊，他又面臨了嚴冬的考驗。
『蝗軍已殺到林茂，情勢危急。日本人正在剷除抗日力量，專向可疑鄉村小鎮搜查遊擊隊。
真正的遊擊隊，流動機靈，那會被抓。抓不到，他們就向無辜百姓發洩、恐嚇，強行三光政策。』
祖父說，氣極敗壞。
『看來，芙蓉是森州首府，將難免於難。日人手段辣，動轍殺整家人。沒辦法之辦法，乃化整為零，
分散逃難。』怕父榮鏗說，懮心忡忡。
『芙蓉憲兵部已派出不少特務暗探，專事打探可疑之抗日份子。大家小心，這幫人得罪不了。
禍從口出，小心言詞。』父親榮亨說。他因業務，須要出入證，儲糧證，得與憲兵部交往，消息靈通。
『化整為零，乃權宜之計。分開了，彼此會更憂心。但是，與其同歸於盡，不如各安天命。』
祖父經過深思熟慮，作出了決定，大家也都同意。
『我看，馬口果園，比較偏僻，父母、大哥大嫂可以同往，潤蘭也在那裡。她會打點一切。
我同幾個伙記，把守店舖，亞賜四嫂等人，你們也找個地方。』父親安排一家的去處。
潤蘭乃祖母養女，她看管著祖父的小園口。
『我看我們該去文積外家，那裡山多林密，比較安全，也可看顧岳父母。』老四榮賜說。
文積乃彭享州膠園小鎮，地廣人稀。
事不宜遲，不出兩天，大家拿著大包小包的衣物干糧，各散東西。十多歲的堂兄堂姊隨老伙記，
躲到小甘蜜菜園裡的蒲蘆窩（今忠誠園所在地）。母親帶著兄弟和我，逃到了沉香道打靶山
（今惹蘭登柏）再深入荒山裡的一片農家果園。
農家荒僻，有山有水，滿園果樹，真是個世外桃園。這裡住著亞公亞婆，
以耕種豐滿香甜的紅毛丹而知名，人稱紅毛丹公公，紅毛丹婆婆。他們有個青壯年的獨生子，名叫張奇才，
乃聖保羅書院的畢業生，因戰輟業。紅毛丹婆婆乃母親出生時的接生婦和奶媽，與母親情同母女，患難相助，讓我們在驚懼中感到絲絲溫馨。
亞公亞婆，五十多歲，客家人，與母親同鄉，最喜歡小孩。那慈祥的臉孔，真誠的關愛，
讓我末齒難忘。幾歲的小孩，不懂事，常會爭吵斗氣，亞公就會講真實的故事，吸引我們平靜下來。有一次，他講了一個故事：
『這裡附近住著兩隻大伯公（老虎），晚上會發出嚇人的吼聲。我在山上砍柴，就碰見過這對大伯公。
它們瞪著我，我也瞪著它們。我腳 都軟了，一動也不敢動。幸虧瞪了一會兒，它們就走了。』
『公公，大伯公會吃人嗎？』哥哥問。
『不一定哦。原來這對大伯公，剛吃飽了。我後來發現了山豬屍骨在附近。碰到肚子餓的大伯公，你就完了。小孩不能哭，讓大伯公聽到有小孩，就危險了。』公公的故事真實有效，聽明白了，我們都不敢哭了。
森美蘭的局勢緊張，鬼子殺人，由二月尾殺到三月尾，足足一個月，我們也在果園躲上了一個多月。這期間，父母親兩地互相縴腸掛肚，不言而喻。父親一有空，就騎著腳 車，帶著一些干糧食品，送來果園賑飢。一天，父親來了，也帶來了一個粗布袋。亞婆打開一看，大家都高興極了，裡面有糙米、鹹魚干、餅干和黃糖等。
『來就好，不必拿東西。給日本鬼查到，就糟了。』亞婆說著，滿心歡喜。
『這裡還有蕃薯、木薯，別操心。唐山鄉下，大旱災，我們啃過野菜樹皮，現在的日子不算甚麼。』亞公說。農人知足，但求平安，少奢求。
『你能吃野菜樹皮，小孩呢？亞鳳姊呢？』奇才插咀。母親曾鳳英，他叫她鳳姊，情同姊弟。
『好了，今天大家都吃鹹魚飯，不必吃蕃薯了。』母親說。跟著與亞婆準備美味的鹹魚飯。
這非常時期，能有頓鹹魚飯，算是好命水。大多數平民百姓，都在吃蕃薯啃木薯，好一點的，才吃上蕃薯飯。現在，哥哥和我，有了幾片餅干，如獲至寶，慢慢地啃著，乖乖地聽大人談話。
『榮興，聽說日本鬼已殺上日叻務，有消息嗎？』奇才問。
父親滿腹憂慮，欲言又止。這時期，酒入愁腸愁更愁，探得軍情焦心碎。他把惡耗撇在心裡一整天，焦慮不安。想想有福同享，有禍同當，結果還是說了。
『知知港死了好多人。余朗朗村已夷為平地，過千的村民完了。真慘！』父親透露慘案，還心有餘懼。
『怎麼會呢？』奇才張開了嘴巴，嚇了一跳。
『真的嗎？這群禽獸！』亞公也睜大了雙眼。
大家都嚇呆了，不敢相信。但愿那是空穴來風。
『昨天我上日叻務送火水，還經過慘劇現場。近兩百戶木屋全燒焦了，一片愁雲慘霧。附近村民哭哭啼啼，
傳說紛紜。』
『看看前幾年的南京大屠（1937），這群魔鬼有甚麼做不出？』母親年青氣盛，熱心國事。南京慘案暴發後，她參與華社，積極嚮應陳嘉庚先生的救國運動，籌募善款物資，寄送中國抗戰，一時傳為佳話。